木枝桠间天色。阮雪音总说冬夜星子少,今夜倒不,因在祁南吧,也因山中清透。
“从没问过君上,为何信任珮夫人至此,其实夫人刚入宫那阵——”
“那阵我防她防得半个朝堂皆知。”是有些无聊赖,星空山林也适合交心。九年前封亭关归来后,这还是柴一诺头回放松些与他对话,正好此时,他愿意说。“信任非朝夕之事,路遥知马力,人与人相处,实乃一世功课。君臣,父子,夫妻,概莫如是。”
是说他与阮雪音之间的信任,也是因情在先、然后历事经年岁一点点构筑而来。
“珮夫人身负宇文和阮氏血脉,所幸此二族都已覆灭至尽,君上与夫人肩上重压,亦能逐渐卸下。此役若圆满收官,珮夫人镇霁都功不可没,待小殿下降生,中宫之题亦能迎刃而解。”
顾星朗自坐上君位起便将“圆满”二字从脑中剔除了。他面前的棋局从来容不下“圆满”,尽管他始终在为“圆满”尽力。
圆满与功成,实在是两件事。显然柴一诺所指其实是后者。
“你父亲须再快些,才赶得上收官。”
藏身于此的一夜一日,每封顾星朗看过的信报柴一诺都看过。但他始终没看明白韵水局势和主君意图。“是要赶韵水那头的时间?”
“我大祁臣子,无论谁,本心上都不愿本国蒙背信弃义之名。”宁王是个直性子,受人临阵激将已是选了最直接也最笨的办法,“问题若真出在肖贲身上,他此时策略,”霁都那只暗手的策略,杀段惜润未成的策略——
必是赶在她归朝之前引段家两方为君位你死我活,韵水彻底乱而空,才有后话,才具说辞。
这是他算过所有可能里步骤最多也最费处理的一种。
段惜润是否进了宫门、如何进的,同样叫人思虑。
阮雪音曾说当初推她上凤位,不仅因局势、因公因私,也因看过星官图——她有帝王之运。
但运、命、能,是不同的三件事。
他已将能安排的安排尽了,入宫须靠她自己的能或运——如果她作为段氏族人、有着明夫人百鸟朝凤筝的传承,如果她亦在先辈谋局里——那么机运尚存,还会有人帮她。
只要她能进宫门且不死,他便保得了她赢。
韵水皇宫内已重起争斗。
段惜润眼看着肖贲握传国玉印挑庄王与平度侯剑拔弩张,坤泰殿内由口舌之争渐成兵刃相见,越来越多铠甲之士自殿外涌入,更远处亦传来格斗声震。
她只觉茫茫,想起薛礼千叮万嘱顾星朗留话:保住性命,不到最后关头不要现身。
她不知哪刻才算最后,混乱中避开平度侯视线猫着腰往寝殿方向跑。周遭巨响如亡国音,吵得她神魂飞散。
母后的遗体原在床榻上。
她破门冲进去便遥看见。
之筠也在,闻得声响回头,有些失神的脸上浮起戒备。
她反手关殿门,一锁,维持着冲势顷刻至榻边跪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