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乃是世界,沈括不是说韩冈疯了,就是掏着耳朵以为听错了。但对韩冈来说,宰执天下只是达到目的的台阶,并不是最终目标,他可不是将一顶清凉伞当成毕生所求的庸碌之辈。
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者谓我何求。”
韩冈低着声,开玩笑的感叹了一声。收起了信,让衙中小吏将沈括派来的人都带过来了。
总共八人,高矮胖瘦都不缺。行过礼后,站在韩冈的面前都有些紧张,就是领头的沈括幕僚,过去曾经见过两次面,今天也变成了木头人一般,关节和舌头都是僵硬的。
“种痘法学起来很简单。本官治伤风的药方都开不了,大黄、石膏该放一两还是一钱都拿不准,就这样还能找到种痘免疫的方子,以诸位的以医术,也就几天的功夫就能学透了。”
韩冈开自己的玩笑,下面却没人敢笑上一笑。
年轻的龙图阁学士虽然在医道上是权威中的权威,可他在下针施药上却偏偏半点天分都没有,这也不是什么秘闻,从韩冈出名的那一天开始,连着他的名气一起传开了。
越是离奇古怪的故事,越是有传奇性的轶事,越是传播得快、传播得广。就是江南乡间的百姓,也有不少人知道,孙真人的嫡传弟子,连张像样的药方都开不了。一个伤风感冒的病人放在他眼前,说不定还能开出大黄、石膏的方子来。但偏偏就是开不了药方的韩冈,却镇着南下的大军,没有被瘴疠所击败,反而灭掉了交趾。
能考中进士,当然就文曲星,韩冈还是进士第九,要说他看不懂医书,谁也不会相信。所以世人在传播谣言的时候,就为此想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。其中最流行的说法,就是韩冈在遇到孙真人之后,在一人医和万人医之间选择了后者,从此医书就与他无缘了——虽然听起来神神怪怪的,但依韩冈本人的情况,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合理。
眼下韩冈拿出了种痘法,保护天下幼子不再受痘疮之苦。八人都是行医的,当然知道痘疮有多么可怕,每年因此病而死的幼子,少说也有几十万。一年几十万,几十年下去,就是几百上千万。这份功德做得太大了,试问这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?行医时间越长,感触就越深,这几位看韩冈的眼神都是庙里拜菩萨的感觉。
韩冈微微苦笑,要破除迷信,穷尽千年之功都不可能做得到。亲近的人,在惊讶过后就恢复正常了,沈括、黄庸、黄裳这等士大夫,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就释然了。但衙门中的小吏还有外面的百姓,却跟这几名医生一样,将韩冈神话了。韩冈昨天还从严素心那里听说,他丢下的废字纸,已经有人在高价搜集,准备拿出去当做护身符卖了。
挥挥手,让唐州来的几名医生下去了。从见客的外厅回到内院书房,坐在桌案前,韩冈闭着眼睛,用手揉着额头。
“三哥哥。”韩云娘端着温补的药汤进来。在私下里,她与韩冈还保持旧时的称呼。
看到韩冈深深皱眉的样子,韩云娘立刻就放下了药汤,站到韩冈的身后,熟练的帮着揉起额头。